台灣人(包括幼稚園小朋友)遇到地震時,都會很本能地往空曠的地方跑,或往桌子底下鑽。這次的南投6.1地震,台北雖然只有3級,但還是感受到屋子的強烈搖晃,蘇子當下也本能地跑到冰箱旁邊;因為大家都曾在螢幕上目睹過921大地震時,孫家兩位兄弟被倒塌的東星大樓活埋了6天後獲救,就是躲在冰箱旁邊,靠著裡面的食物存活了下來。這次地震,有一位老太太死於圍牆倒塌,很巧的是她也是921地震的受災戶。依據地震專家的判讀,這次的地震震央發生在一個從未被發現過的'盲斷層'。這個消息讓台灣人內心深處埋下了更深的陰影和不安,因為在此之前選擇安身立命的住家時,只要避開已知的斷層區就可以了,現在卻得擔心住家地底下是不是也有盲斷層?!做為台灣人,想要過著安逸、免於恐懼的生活似乎是越來越困難了。
921大地震孫家兄弟從倒塌的東星大樓廢墟中被救出來 福島核災已滿兩年,至今現場狀況仍極不穩定,30萬災民還住在簡陋的收容所
三年前英田醫療園區在萬難中誕生於台北市,從那一刻開始,蘇子就愛上了這個充滿朝氣的美麗城市;因為她已不再是20多年前讓人一刻都不想待下來的擁擠、醜陋、髒亂的老城市了!也許,許多老台北市民沒有特別感覺,也不見得會認同蘇子的看法,但如果您詢問他們想不想搬離台北到物價房價都便宜的南部,幾乎不分年齡層,十之八、九都會很肯定地搖頭。為甚麼會這樣呢?三年來,做為台北市新居民的我,很幸運有這個機會,能細細地品味著這個正在蛻變中的城市的一切,如今,蘇子已經逐漸了解'為什麼'了。確實,這二、三十年來,每一時、每一刻,不管是'藍天'或是'綠地',都風雨無阻、細心地鋪陳著這裡一切的美好事與物,無時無刻不在妝點著她更美麗的風貌與內涵;當然啦!若沒有市民們專業的督促與苛求,台北市是不可能蛻變得這麼快的。
六張犁站旁的白千層大老,為周遭的洋房增添些許古老氣息。他們斑駁的外表底層,潛藏著無比的生命力!
喜歡一個人、喜愛一件東西,可以毫無理由,但愛上一個城市,卻有千百種理由可以好好細說與回味。
過年前的一個寒冷的晚上,在捷運中山國中站巧遇陳藥師。他心情不太好,一直跟我抱怨,摩托車壞了,無法到補習班接國三的寶貝女兒下課,只好各自坐捷運回家。我安慰他,利用這個機會讓女兒長大也不錯。說真的,年近六十、中年得女的他,有著一般中(老)年人所沒有的使命感: 女兒長大成人前絕不退休 -- 算起來,大約還得再撐個十年。他臉龐微削、曬黑的額頭上有颇深的抬頭紋; 頭髮綿密,但已鋪上一層霜白。為了證明自己仍很年輕,他冬天仍洗冷水澡,且持續每天都做五十下伏地挺身。說到忘我時,常秀給大家看他隆起的二頭肌,得意地說:比手力,年輕人常不是我的對手! 雲林人的陳藥師穿著和門面都很體面,但他的想法、理念和言談舉止卻本土到不行 --- 講到不太爽的人和事時,偶而還會無意識地冒出口頭禪 "幹",甚至 "幹 x x"...。他給人的第一印象是: 台灣黑狗兄(在地仕紳)。陳藥師有一個做水庫工程、很投緣的同齡老鄉-- 邱老闆,前一天剛在英田診所接受無線射頻微創手術治療長年的重度打鼾 - 睡眠呼吸中止症。術後暫住他家休養,由老婆大人好生侍候著。
候車時不用等太久,會有一種幸福的感覺; 但擠進狹小、擁擠的車廂時,自然會羨慕有位子坐的人。於是我建議陳藥師往內走,也許很快就會有位子坐。陳藥師執意不肯,正百思不解時,他靠近我的耳朵輕聲地說: "我怕有人會讓座!" 看著他有點灰白的眉毛和頭髮, 我馬上理解怎麼回事了, 於是故意哄他: "等一下一定會有人讓座... ", 話還沒說完,忽見一隻白嫩的手從人牆的細縫中伸出,拍拍陳藥師的後背, "位子給你坐" 蚊子般細微的聲音出自後方一位十八歲上下的小帥哥。"謝謝! 不用了!" 陳藥師頭都沒回,一臉無奈地回答, 帥哥也面無表情,繼續站著打他的掌上型電玩。這一幕不禁讓我笑出聲來, 想忍、但忍不住。"對不起! 我烏鴉嘴...", 陳藥師不等我說完就急著向我告狀: "幹! 我那個朋友李老闆,昨天來台北坐捷運時,也是被讓座,真不爽, 在我家幹 (ㄍㄧㄠ˙)了一整個晚上!" 。陳藥師力圖控制著激動的情緒,以稍微壓過吵雜的輪子過軌的聲量,嘗試讓我聽清楚,但又不驚擾到帥哥。正當我咬緊牙根,強忍爆笑的衝動時,小帥哥突然轉身將臉湊近陳藥師,以堅定但不以為然的口吻說: " 你這樣,以後還有誰願意讓座!" --- 陳藥師顯然沒有估算到年輕人在吵雜的環境下,聽覺語音辨識能力比中年人高出甚多;正暗叫不妙時,台灣黑狗兄的真正實力展現出來了 --- " 多謝啦! 我下一站就要下車了, 多謝啦!", 陳藥師瞬間變成了一位很慈祥的仕紳。
每逢假日,生態公園內六八成組的遊客,或公司員工、或家族成員、或班級同學,總有隨隊解說員很認真地介紹園區內特有的動、植物種類和習性,並縱述公園的歷史與沿革。不管是職業的、半職業的或義務的,看起來 、聽下去,都令人有專業的感覺。正"偷"聽得入神時,一位中年男子突然冒出,有點"冒失"地劈頭就對著我問:自然界有三寶,是那三寶你知道嗎!?.. 起先我還以為他在問我後面的小朋友,沒想到他指著我笑著說:就是你!不要看後面...。 驚魂甫定,心想,當久了"會叫野獸"的我,怎麼會在這個節骨眼被當成小學生,問到這麼簡單的問題!?在這個有溫暖陽光、新鮮空氣、潺潺流水的生態園區裡,我的童稚之心被他完全挑起來了... "答對了!",他很高興地吼著-- 一副喜逢知己的表情。 (到此,看倌可能認為,叫獸會不會 '度到肖也' ?!) "這裡,有新鮮的空氣就要趕快用力呼吸,先把肺部的廢氣吐盡",聲如洪鐘的他說得正起勁 "你知道老祖先為什麼不稱 '吸呼' ,卻叫 '呼吸' ?肺泡內的二氧化碳和廢氣不先呼乾淨,怎麼吸納得了新鮮的氧氣?!來來!..呼....吐盡.... ,吸....用丹田深深地吸..." 本來我左耳仍在'偷"聽解說員講述憲兵部隊為何撤離此山頭的歷史故事,右耳稍稍留意他又要電我什麼..., 當下被他這麼一呼一吸的大動作全給吸引了過來,隨之也跟著他大力呼吸起來。深刻地做了幾下後,果然覺得經脈全開,渾身舒暢。蘇子乃暗驚 --- 這傢伙不是肖ㄝ,是我的老師啊!
確實,當病人從麻醉中逐漸穌醒時,為了鼓勵他自主呼吸以提高血中含氧量,我們都會拍拍病人的肩膀,並在他耳邊說: 來, X先生,手術結束了,請您吸氣.. 呼氣....,再來一次, 吸氣..呼氣..... , --- 這麼做不就把氣管中殘留的麻藥和二氧化碳再次吸到肺泡和血液中了!如此更不利於病人從麻醉中甦醒。 那一位自稱退休工人的園區義工讓我領會了如何讓病人更快速地由麻醉中醒來。
清晨和傍晚時分,在公園草坪與生態自然公園入口空地處,銀髮族都會三五成群,自在地跳舞和練功。一位退休的工程師洋溢著幸福的眼神說:台北市是銀髮族的天堂,我退休後比退休前更忙...忙著當義工,爬山,學攝影,參加各種社團和公益活動...。這裡搭公車和坐捷運不是打折就是免費，不怕沒位子坐，因為少年ㄟ都會爭著讓座。我羨慕地看著他,輕輕一笑,點頭離去,心中盤算著,那一天搭車時小朋友開始讓座時,就是我退休的時候了。
毛毛雨下,走過太極(拳),隨即進入'元極'(舞)的世界。除卻三千煩惱銀絲,他們似乎已不太在乎是黑,是白或是禿; 女人擔心年華逝去,男人最怕兩"頭"耗盡。在此園地裡,感受不到一絲憂愁和恐懼--- 這裡真是暮年人的天堂。醫師讀過比一般民眾更多有關酸雨的報導,想到這種掃興事,手上的大白傘不禁被我握得更緊。中年人的罣礙特別多,似乎也是一種天命...。內心正想著什麼時候才能無牽掛地收起大白傘,雲遊四海去時,令人叫絕的一幕映入眼簾- - ->毛毛細雨中, 一支倒掛在橫樹幹上的雨傘花底下,一位灰髮老嫗正在努力地操練她的外丹功....。 蘇子不禁仰天長嘯,-- - 好一個"人世處處皆學問,大塊假我以文章!!" -- - 在大大的佩服和感動之餘,我乃立即現學現賣,野人獻曝一番，搭起白雨傘花,專心地打起當兵時所學的莒光拳。
許多醫學中心的醫師都習慣於在一個固定的框架下規律地生活著，每天起床的時間固定，甚至連刷牙時，左邊刷幾次右邊刷幾次都固定著。蘇子也沒例外,二十三寒暑,每天出門上班時向左轉，下班步出醫院時向右轉，拖著疲憊的身軀,日復一日,慕然回首已過半百。也許是老天爺賜給蘇子的大恩典,能有這個機會為自己做一個回顧和總結,並整裝勇敢地再出發。否則突然有一天累倒了，來不及審視自己存在的價值，為何而來、為何而去?! 一定會遺憾終生。
醫師的天職就是把病和病人的心醫治好。身為一個外科醫師，永遠在追尋一個醫者的夢想，就是期望有一天能發展出一種新的、簡單而有效的手術法，可以治癒某一種不治之病，並將此手術法傳承後世。醫師在執業過程中，其實是在跟疾病(癌症)和死神纏鬥，也是在跟自己的能力競賽 ;這有點像高爾夫球比賽，除了自我的訓練和超人的毅力外，還要靠一點天份和少許的運氣才能成功。因此伍茲不必太在乎與他同組的對手是誰，只要專心地把自己的球推進洞即可,他得了冠軍,也從未聽說有對手用鐵桿敲昏他,然後昭告天下自己是冠軍。打高爾夫球不必爾虞我詐，不必有傷人的小動作，也不必欺敵或惡意犯規。打高爾夫球確實不必像打籃球故意推人,或像棒球賽時投手直接把球砸向打者的頭部。醫師這個行業其實也應像打高爾夫球一樣，只須把自己的病人照顧好,讓患者和他的親人都覺得滿意即可，實在不必太在乎是否亞洲第一或是全球首創，也不必為了成就自己而惡意詆毀或修理其他醫師。醫者良心和良知也，要成為良醫是何等困難的啊!名醫不等於良醫，良醫也不等於名醫。名醫常會主動告訴記者和媒體自己的豐功偉業,良醫則會仔細地告訴病人他們的病情與病因,接下來的治療計畫為何? 名醫常會有意無意地讓病人相信眼前的醫師是最棒的,良醫則會告訴病人那一位醫師比自己行。名醫交際應酬多了,醫術就不再進步;良醫不會應酬,連吃飯和睡覺時都在想著如何把病人的病醫好,醫術自然日益精進。現在的病人確實很難為,原因是:名醫多多，良醫難尋!
三十多歲,我才主治醫師第二年,有一位60多歲的外省老伯伯因聲音沙啞來診,經切片和電腦斷層檢查證實為第四期喉癌。經向病人和他20來歲的女兒(唯一親人)詳細解釋需施行喉全切除術,將喉頭整個拿掉,才有機會根治癌症 ,術後頸部下方會留下永久氣管造口,且需靠人工發聲器才能說話。病人和他女兒沒有多問甚麼,思考了一下即點頭簽下手術同意書。
手術當天一大早病人即被送進開刀房，為了使手術早一點結束，讓病人少吸一點麻藥，且仗著年輕力壯體力好，中午我都沒有下來吃飯，喝水，尿尿和休息。手術約在下午四點順利結束。隔天晨會後巡房,帶著住院醫師和護士到老先生床邊,仔細地檢視傷口和氣管造口,輕輕地觸摸頸部,暗自高興病人應該很快就會好起來,於是拍拍老先生的肩膀說一切都很順利,正準備離去時,發現老人家眼神帶著哀怨,徐徐地由棉被裡拿出一張字條,我心想: 好爹地,一定是寫著多感謝,多感恩,蘇醫師您辛苦了...之類的信,我露出愉快的笑容欣然地接下便條紙一看,只見斗大,歪斜的幾個大字,寫道: "..蘇醫師.., 還..我..喉..嚨..來...!! --- 。" 很像聊齋誌異和武俠江湖中，天昏地暗時忽然吹起一陣怪風,方丈外徐徐傳來陰森催魂的冷笑："XXX！納..命..來.!!----。" 當場我的笑容僵住，腦中一片空白，接著一陣發麻從腳底一直傳到頭皮，腦中開始浮現＂法＂字輩的不祥景象。回神時的第一件事,真想衝到病理科,從冰箱內拿出冰冷的"喉嚨"再種回病人的身上,就當沒有開過刀這回事－－請不要懷疑！以現代的醫學技術,加上整形科醫師和在下的功力,喉自體移植是可能成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