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一 ): 吳先生是我在長庚醫院時的老病人,他6年前戰勝了舌癌 (right tongue cancer),近一年來卻飽受另一個癌症-- 頰粘膜癌 (left buccal cancer)的折磨,癌細胞已經蔓延包住左側頸動脈,並侵犯到左側喉返神經,造成聲帶麻痺、失聲和嗆食。前不久他勇敢地接受喉成型術後,說話和吞嚥功能已改善許多,生活品質大大提升,他與吳太太都很樂意與大家分享這段與癌症奮戰的心路歷程,主要目的是希望能幫助和鼓舞更多癌症病友。
(影片 二): 由於聲門無法閉合, 吳先生合併有嚴重的嗆食現象,口水和痰會一直滯留在咽喉部入口,食物也極易誤入氣管,造成吸入性肺炎,因此必須依賴鼻胃管灌食。
如果兩年前阿駿與小臻的堅貞愛情故事令我特別感動,那麼最近特地從高雄北上造訪英田的吳先生夫婦,他們的求醫過程和心路歷程卻讓我的內心感到無比的震撼。同樣是令人動容的親情和愛情故事,不同的是主人翁是一對來自南台灣的中年夫妻,也是蘇子在長庚醫院的老病人和與他胼手胝足、患難與共半輩子的吳太太。兩年前要為阿駿手術時,蘇子顯得很果決;但這次要為吳先生手術,我卻曾經猶豫過,也陷入了長考。不是因為對聲帶手術沒信心,而是治療癌末病人時,無可避免地必須面對相同的嚴肅問題 --- 這樣做,對病人和家屬會不會有幫助?!
那一天,吳先生夫婦第一次出現在英田,著實把蘇子嚇了一跳。看到吳先生鼻孔掛著鼻胃管,滿臉病容,與幾年前在長庚門診最後一次看到紅光滿面的他,真的判若兩人; 這是典型的癌末患者的病容 -'cancer face'啊, 蘇子心中暗叫不妙! "蘇醫師,好久不見了!" 吳先生以嘶啞的聲音,有氣無力、邊說邊喘地跟我打招呼,接下來的半個小時,大多是吳太太在替他說明病情。她很詳細地敘述著近一年來輾轉在高雄各大醫院接受手術、電療和化療的始末與細節, 蘇子一邊聽著一邊檢視他們帶上來的頭頸部電腦斷層掃描片子。影像顯示果然不出我所料,左頸動脈已被腫瘤組織層層包圍住了,這與吳先生的臨床症狀和左側聲帶麻痹完全吻合;臨床分期為口腔癌末期,五年存活率低於10%。也許是他們觀察到蘇子臉色閃過的一抹暗沉,吳太太沒有等到我說明就急切地問道 : "能不能幫我先生動手術,讓他能夠順利說話和吃東西,就算只有一個月時間也沒關係!" 蘇子聽了這番話心裡暗驚著 - - 難不成夫妻兩人對病情的嚴重程度早已經了然於心了,那是什麼原因驅動他們千里迢迢,費盡心思希望能動聲帶手術呢? 當蘇子陷入沉思與長考,腦海中迅速浮過整個手術療程以及術中和術後可能發生的合併症....。吳太太可能早已洞悉我的想法和顧慮了,因此不等蘇子答腔,她很斬釘截鐵地道出夫妻倆內心深處的渴望: "快要過年了,我先生好希望能拿掉鼻胃管,好好地跟孩子和孫子們圍爐和聊天,這是他唯一的願望,看到您網站裡面很多成功的案例,我們對您的技術很有信心啊!...."。 蘇子很有耐心地聽著,對吳先生的病情不自主地花更多時間諮詢,也投入更多的關懷; 因為四年多前離開長庚來台北成立英田,在內心深處早就懷著一份歉疚感 - -尤其是對那些曾經接受我手術治療過、持續在門診追蹤的眾多口腔-咽喉癌患者。蘇子在長庚二十多年來治療過成千上萬個癌症病例,雖然讓許多病人恢復了健康並回到工作岡位,全家人也因此能夠繼續過著圓滿、幸福的家庭生活,但是面對一些癌症末期的患者,每一次回診看到腫瘤完全無視於任何治療、持續擴大著它的勢力範圍,一步步啃蝕著病人的肉體、折磨著他們的靈魂, 蘇子的內心都會跟著糾結起來。當時能夠做的就是開立強效止痛藥盡量減低病人的痛苦,給予最大的關懷、安慰和鼓勵是最好的良方,讓病人還保有活下去的勇氣和希望則是唯一的良策。一般人一旦得知自己罹患了癌症,都會經歷一段否定、憤怒、焦慮與憂鬱的過程,最後才會逐漸接受與面對這個殘酷的事實。醫護人員和家屬最大的責任就是陪著病人盡快度過這條艱難的心路歷程,讓他們在多方的關懷下勇敢地接受最好的醫療和照護。可惜的是,許多醫師在面對不治之症時,常顯得手足無措; 對癌末病人的醫療更經常進退失據 -- -不是過當,就是不足。醫師不應該只會醫 '生' , 而不會妥善處理和面對死亡的過程。是的,對病人和家屬而言, 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或至親沒有尊嚴與痛苦地逐漸逼近人生的終點,這是何等殘忍的事啊! 吳先生和吳太太已經決定勇敢地正面迎戰這個可怕的病魔,蘇子還需顧慮什麼,而不助他們一臂之力呢?! 確實,醫師行醫時的勇氣與毅力,常是源自病人和家屬的意志和信任感的催化下激發出來的。在詳細的聲帶和理學檢查後,確認聲帶手術後吳先生的聲音和吞嚥功能恢復八成的機會超過80%,唯一必須考量的是: 須先徵得吳先生的腫瘤科主治醫師的同意 -- 手術前暫停10天的動脈灌注化療。 這個步驟可有效減少化療對手術的負面影響,讓術後的合併症降到最低、傷口能順利如期癒合。諮詢結束時蘇子語氣堅定地拍拍吳先生的肩膀說: "跟您們的主治醫師討論後,再敲定手術日期還不遲,不用擔心,我會盡力而為的...。" ,夫妻倆臉上立刻浮現一絲充滿希望與感激的笑意。看著他們離開診間時蹣跚的背影,蘇子內心百感交集,一幅吳先生闔家團圓吃年夜飯的景象閃過眼簾,影像隨之逐漸變得模糊....。 不到兩天,吳太太就打電話到診所預約手術時間, "我先生的主治醫師不太贊同手術,但是我們還是決定要做,我已經跟護士小姐訂好手術時間了....。" 電話 那一邊傳來吳太太宏亮的聲音,語氣平和中帶著堅決。蘇子聽到這一句話心裡已經很明白了 - - 這個手術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手術當天,夫妻倆很早就出現在英田。當天一切準備程序似乎進行得特別順暢,手術是採用新式的正中旁位進入法進行杓狀軟骨內收術 (paramedian-approached arytenoid adduction), 是用一條 2-O Prolene 線把杓狀軟骨做內收的旋轉,並將麻痺的聲帶固著在中線位置,以利正常的聲帶趨中做完整的閉合動作,一般而言,只要聲門能完全閉合,發聲和吞嚥功能就會恢復八成以上。第一刀劃開皮膚時,發現組織彈性與正常人差不了多少,也沒有特別容易出血,蘇子心中的一塊大石頭終於放下了;因為頸部曾經接受過電療和化療的人,組織大都會變纖維化和硬化,血管的彈性變差,不但容易出血而且不易止血。看到吳先生的組織保養得那麼好,蘇子內心又是一陣徹底的感動,因為一個癌末病人體內有著如此健康的組織內涵,充分展現出吳太太無微的照顧和無比的愛心,這也是蘇子行醫三十幾年來所僅見。許多癌症的病人和家屬相當篤信生機飲食療法,非常忌口,完全不食用肉類和魚類等動物性蛋白質。這種飲食方式在一般正常人可能還算健康,但在需要體力和抵抗力的電療和化療的癌症病人而言反而適得其反。正常的細胞和組織在電、化療下,得不到修復過程中所需的蛋白質和必需胺基酸,身體細胞就會跟著癌細胞一起凋亡,起而代之的就是纖維化和斑痕組織,最終導致口腔和頸部的黏膜、皮膚和肌肉等軟組織僵硬,牙關節緊閉無法張口說話和進食。吳先生的頸部和喉部軟組織與正常人並無太大差別,顯示這一年來,吳太太對先生的飲食和營養補給用心至深,難怪至今吳先生頸部的腫瘤並沒有明顯的擴散或轉移。當然啦,醫護人員的關懷和家屬的愛心加上吳先生的毅力和勇氣也無形中大大增強了免疫力,癌細胞自然會被免疫細胞有效地包圍和防堵住。蘇子一直深信在妥善的醫療照護下,癌末病人的生活也也可以過得很有品質、很有尊嚴的。
(影片三):吳先生手術後第3天,說話和吞嚥功能已大幅改善,影片末段顯示移除鼻胃管的情景
(影片四): 鼻胃管拔除後吳先生開始做吞嚥訓練
(影片五): 術後第三天,喉閃頻攝影顯示聲門閉合明顯改善,唾液不再滯留於咽喉入口處
手術時間只花了一個多小時,整個過程超乎預期地順利。由於是在局部麻醉、意識請醒的情況下進行,因此在手術進行到後半段施行杓狀軟骨旋轉內收的步驟時,吳先生的術中發聲測試顯示麻痺的聲帶已調整到正確位置,聲門可以順利閉合,至此蘇子和整個英田醫療團隊終於可以大大地鬆一口氣了。手術結束後20分鐘,吳先生就能自行步出手術房,並用清晰有力的聲音與老婆打招呼,蘇子脫下手術衣跟吳太太報平安: "手術很順利,吳先生可以說話了,不需要完全禁聲的,很恭喜您們啊!" 只見吳太太眼眶泛著淚光,喜悅之情溢於言表。術後第三天夫妻倆準備回高雄前來英田回診,蘇子嘗試將掛在吳先生鼻孔上的鼻胃管抽除,並教導他做喝水的吞嚥訓練(影片 C,D,E),過程緩慢卻很順利,吳先生喝水不再嗆咳了!
吳先生與夫人在聲帶手術成功後開心地與蘇子合影
除夕前與吳太太的電話術後追蹤和訪談中,才真正體會台灣傳統婦女堅定不移、令人動容的家庭觀與夫妻緣。"我年輕時就跟著先生到處替人做 '土水',慢慢有一點積蓄才有能力包一點小工程,每天跟著師傅一起做,最近幾年才把房貸都還清,還存了一點錢..." 吳太太回憶著過去,徐徐地述說著他們的故事。蘇子靜靜地聽著... "六年前您為我先生治療好舌癌後,我一有空就陪他去釣魚,他很喜歡釣魚,我還特地買一艘小船,並考了執照經常跟他去海釣,直到去年又生病,就沒辦法出海了。近來我先生罹患聲帶麻痺,無法正常說話和進食,整個人變得更鬱卒。這一年來先後做了立體定位放療和動脈灌注化療,只要對他有好處,花再多錢都沒關係,因為這些錢都是他辛苦賺來的,花在他身上也是應該的....。" 聽到此,不覺已溼了眼眶,心想有這麼好的老婆,就是拼了老命也要好好地活下來,蘇子相信吳先生一定可以做到,老天爺會眷顧著這一對有情人的。\
蘇志英 2013年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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