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前的一個寒冷的晚上,在捷運中山國中站巧遇陳藥師。他心情不太好,一直跟我抱怨,摩托車壞了,無法到補習班接國三的寶貝女兒下課,只好各自坐捷運回家。我安慰他,利用這個機會讓女兒長大也不錯。說真的,年近六十、中年得女的他,有著一般中()年人所沒有的使命感: 女兒長大成人前絕不退休 -- 算起來,大約還得再撐個十年。他臉龐微削、曬黑的額頭上有颇深的抬頭紋; 頭髮綿密,但已鋪上一層霜白。為了證明自己仍很年輕,他冬天仍洗冷水澡,且持續每天都做五十下伏地挺身。說到忘我時,常秀給大家看他隆起的二頭肌,得意地說:比手力,年輕人常不是我的對手! 雲林人的陳藥師穿著和門面都很體面,但他的想法、理念和言談舉止卻本土到不行 --- 講到不太爽的人和事時,偶而還會無意識地冒出口頭禪 "",甚至 " x x"...他給人的第一印象是: 台灣黑狗兄(在地仕紳)。陳藥師有一個做水庫工程、很投緣的同齡老鄉-- 邱老闆,前一天剛在英田診所接受無線射頻微創手術治療長年的重度打鼾 - 睡眠呼吸中止症。術後暫住他家休養,由老婆大人好生侍候著。      

      候車時不用等太久,會有一種幸福的感覺; 但擠進狹小、擁擠的車廂時,自然會羨慕有位子坐的人。於是我建議陳藥師往內走,也許很快就會有位子坐。陳藥師執意不肯,正百思不解時,他靠近我的耳朵輕聲地說: "我怕有人會讓座!" 看著他有點灰白的眉毛和頭髮, 我馬上理解怎麼回事了, 於是故意哄他: "等一下一定會有人讓座... ", 話還沒說完,忽見一隻白嫩的手從人牆的細縫中伸出,拍拍陳藥師的後背, "位子給你坐" 蚊子般細微的聲音出自後方一位十八歲上下的小帥哥。"謝謝! 不用了!" 陳藥師頭都沒回,一臉無奈地回答, 帥哥也面無表情,繼續站著打他的掌上型電玩。這一幕不禁讓我笑出聲來, 想忍、但忍不住。"對不起! 我烏鴉嘴...", 陳藥師不等我說完就急著向我告狀: "! 我那個朋友李老闆,昨天來台北坐捷運時,也是被讓座,真不爽, 在我家幹 (ㄍㄧㄠ˙)了一整個晚上!" 。陳藥師力圖控制著激動的情緒,以稍微壓過吵雜的輪子過軌的聲量,嘗試讓我聽清楚,但又不驚擾到帥哥。正當我咬緊牙根,強忍爆笑的衝動時,小帥哥突然轉身將臉湊近陳藥師,以堅定但不以為然的口吻說: " 你這樣,以後還有誰願意讓座!" --- 陳藥師顯然沒有估算到年輕人在吵雜的環境下,聽覺語音辨識能力比中年人高出甚多;正暗叫不妙時,台灣黑狗兄的真正實力展現出來了 ---  " 多謝啦! 我下一站就要下車了, 多謝啦!", 陳藥師瞬間變成了一位很慈祥的仕紳。

       每個捷運車廂內橫梁上都有醒目的標語: '讓座給老弱婦孺 '。看起來,這個標語已給部分的捷運族帶來一些壓力 ---特別是年輕小夥子和六十歲上下,體力和心態仍像一尾活龍的灰髮族。尤其是後者,他們屬於戰後嬰兒潮族群,小學時期大多曾打赤腳走路或跑步上學,早已練就一雙好腳力。他們現在仍承擔著安養年老體衰的父母和養育不太好伺候的 e世代兒女的重任。在他們的字典裡面找不到 '老弱' '退休' 這兩個詞; 坦白說,這個族群裡,把這兩個詞與他們的食、衣、住、行、職業和社交活動關聯在一起是一種禁忌。

        " 讓座給老弱婦孺 " 這個捷運標語確實有一些語病 --- 太低估二十一世紀的 '老人' 和婦女了。假若有一天,八十多歲的李前總統出現在我的座位前,我可以讓座,因為尊敬他是前總統; 也可以不讓坐,因為他還有體力打十八洞的高爾夫球。因此我的搭捷運守則是: 車廂內若沒有孕婦、幼兒、肢障或體弱者,有空位子趕快坐上去..., 當然啦!也包括深藍色的椅子。不想讓座時,就把眼睛閉起來裝睡....

 

蘇志英,, 2010年3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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