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在長庚醫院服務時,有一天在腦神經內科門診遇到紀太太單獨坐在候診區,乃趨前打招呼 “紀先生呢?! 怎麼沒有一道來?” 紀太太看起來比一年多前陪先生來看我的門診時憔悴許多。”他走了,半年多前睡夢中走的!” 紀太太淡淡地說著,蒼白的臉看不出有太大的情緒變化。她說,這幾個月她經常要靠安眠藥才能入睡。
年近六十的紀先生,從年輕時睡覺就會打鼾,結婚後紀太太也習以為常.不以為以意。中年發福後,紀太太發現老公睡覺時經常突然鼾聲不見了,呼吸也會暫停好一會兒。兩人一起去掛了呼吸胸腔科的診,作了睡眠測試後,醫師告訴他們,紀先生患有中度的睡眠呼吸中止症合併高血壓,睡覺時血氧濃度經常掉到85%以下,長久下來恐怕會影響心肺功能,於是建議他佩戴正壓呼吸輔助器或找耳鼻喉科醫師做打鼾手術。紀先生是一個怕麻煩的人,講到手術,那更甭談了,紀太太也拿他沒辦法,只 好每天盯他按時服用降血壓的藥,但血壓一直時高時低,不太好控制。
年輕時,聽到如雷的鼾聲時,她會輕推他側個身,鼾聲就會小很多。為了不讓老公煩心並影響他的睡眠,她一直刻意不提打鼾這件事;他追問時,最多只是淡淡地說:還好啦! 近年來,只要發現老公鼾聲停了,她就會緊張地搖一搖他,深怕他忘了呼吸會一覺不起, 自此,紀先生的打呼聲反而成了紀太太的安眠曲。紀太太在追憶和陳述往事時,偶爾嘴角還會露出一絲幸福的笑容,看得出來,紀先生在世時,夫妻倆是恩愛的一對--- 非常傳統. 夫唱婦隨的那一種。
紀先生事業很成功,生活起居却很依賴老婆,老婆說什麼,他很少說 No ,唯獨到大醫院看打鼾這件事覺得有點丟臉,跟紀太太ㄠ了好久。他一直認為打鼾不是病,而且很多人都有打鼾和高血壓,只要吃吃降血壓的藥就可以了。好不容易連哄帶騙地到了我的門診,一看到等候區像菜市場般人潮洶湧,診間裡面住院醫師.實習醫師和護士加來六﹑七個人,紀先生二話不說調頭就走,紀太太情急之下,從後面一把抓住老公的胳膊,語帶威脅地說: "親愛的,你不看診,以後我就到客廳睡沙發!" 這一招果然很有效。好不容易看完診回到家,紀先生就把'打鼾手術'這一個建議忘得一乾二淨了。
紀太太形容老伴的鼾聲像 "變調的命運交響曲",不但有打鼓聲,還有笛聲﹑簫聲 和風吹的呼呼聲。當鼾聲停止﹑呼吸中止時,就像曲目進入下一樂章前的暫停,真讓她有窒息的感覺。這幾年來,她每天晚上都好期待這曲會跳針的交響樂章永不中斷,直到黎明到來。現在鼾聲與呼聲不再,紀太太反而失眠了,每天都靠安眠藥才能勉強入睡。只要一進入夢鄉,她都可以夢見老公,伴著他的打呼聲安穩地睡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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